9月13日,由知乎和单向空间联合举办的“可读的城市”盐沙龙在北京郎园Station上演,国家一级导演欧阳奋强,作家贾行家、作家袁凌,“外卖诗人”王计兵,写作者李颖迪、上海独立乐队“顶楼的马戏团”主唱陆晨、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董晨宇,七位嘉宾与数十位知乎答主共聚一堂,围绕文学与城市,展开了兼具深度与温度的对话。
漂泊,是所有城市文学的情绪主题。在一个“没有故乡”的年代,普通人应该如何面对城市漂泊产生的孤独、绝望、空虚或者压抑?让我们走进这个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问题——如何获得归属感/安全感?让我们从这里开始今天的讨论。
陆晨:独立音乐人、乐队“顶楼的马戏团”主唱
李颖迪:写作者
董晨宇: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
主持人 :现在有一个网络流行的表达:大城市留不住,县城婆罗门。大家听过这个说法吗?以各位的了解,年轻人会用什么方式来进行自我的和解呢?
董晨宇:我想要说的是,其实有很多人最近几年,我们叫“逃离北上广”或者叫“返乡青年”,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定义他们。
我的一个学生在写这方面的论文,我之前跟他聊过这件事,我说这里面有一个身份巨大的焦虑感在,比如说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,粗暴一点,假如说我叫“翠花”,我是一个县城的小年轻,我长大了,我到北京了,现在你要叫我Angela,我在北京待了五年之后,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,我不想要在北京待了,我的压力太大了,或者我看不到希望,我决定回来了,我回来之后各位想想,我还能回到翠花的身份吗?回不到了。我回到村里的时候是翠花,我的身份是撕裂的,这种撕裂感既有内部的自我撕裂,离开北京的朋友们会问自己一个问题,我是不是一个失败者?我是不是一个逃离者?我是一个逃兵吗?还是我难道忘了我大学毕业那会,信誓旦旦要闯出一片天地时候的样子吗?我回到我的县城居住的时候,我周围的人又施加给我外部的压力:“当不成Angla了,变翠花了吧!”“你看早知道这么折腾,还不如不跑一趟呢!”外部和内部的撕裂感需要巨大的内心来去调和。
所以这里面倒有大量的人选择不是回到自己的家乡,而是回到其他更陌生的县域去生活,可能会解决掉部分的问题,但是个体的问题还是要自己去解决,我有一个自己的民间理论,我认为人生的幸福一定要拒绝一件事,那就是既要、又要,因为我们的能力达不到。
我举一个例子,我一个学生跟我说,老师,我怎么样才能够在选导师的时候选到一个学术能力又强,又愿意带学生发论文,人还特别好,性格特别温和,还会照顾我们毕业工作的老师呢?有没有这样的老师呢?抱歉,我说了一句特别让他伤心的话,我说“有,但是也许你不配”。因为这样的老师会有无数人选他。
当我们能力有限的时候,比如说咱们能力就到这,只够要一个的时候,我们能不能够明白我们自己想要的是哪个?更重要的是,我们能不能放心那些因为想要这个,而要不到的其他。如果我们能放弃的话,我们想明白了,我们就要一个事儿,我就拼了留在北京,我就想跟自己和解,有一个健康的作息、身体、心理的状态,我就想要回到县城,那个时候就别什么都想要。
但是请注意各位,我说得轻松,但是整个的过程是无比艰难的。所以,从这个角度来讲,我们每个人一辈子在做的事不就是不断和自己和解吗?我其实也是一样的,我想做的事很多,但是我能力达不到,时间没有,我就放弃一些,然后要拥有一些。其实你会发现,我们在不断的做划勾、划叉的选择题的时候,时间过得很快,很快我们就要退休了,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放弃这些选择,拉着老板去看海了,那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生的状态了。
主持人:说到自我的和解,我还想要问一问李颖迪,因为您专门去到了鹤岗、鹤壁,您去看了很多逃离的年轻人,他们是怎么来做这件事情的?
李颖迪:我想要接着“大城市留不下”这个话题来说,因为确实大家都想跑的很重要原因还是因为你在大城市活得不舒服,董老师是很现场提炼的,我还是一个青年作者,青年人具身体验来讲这个事,比如说我来到北京之后,我感受到和会磨损到我的一些细节,就比方说租房,大家都会有这个体验,你毕业之后来北京找工作,第一件事是租房,在北京你确实会觉得你活得非常的孤立。之前听一个朋友讲的一件事,他让我记了好多年,我也写在了《逃走的人》这本书里面。
他当时在一个租房平台上租了一个房间,他是一个女孩,跟一个人合租,两个人一人一个房间,都有密码锁。他们在这个房子里面住了两年,没有说过几句话,互相都不认识。因为他们作息也不一样,有一个是夜猫子,有一个是正常作息。但是它这个细节跟我一讲,我立马就理解了,在北京的生活,人和人的距离是非常强的。你在北京生活,你就会没有归属感,你觉得这里是一个很漂浮的原子,一个漂浮的个体,包括之前我来北京上班,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在世贸天阶那个地方上班,我之前在时尚行业,时尚杂志,那个地方聚集了大量的金融中心和时尚行业的地标。每一次我下班,走到国贸那个地方,那个楼那么高耸,然后我作为一个这么渺小的个体,走在那个底下,我就像一个漂浮的原子,我不知道我应该归属到哪个地方去?接着去坐地铁,10号线,人最多,经常要排队排几趟,才能排到地铁上去。所有的一切生活经验都会告诉你说,你不属于这里,我觉得大城市留不下,就是有一个很强的基础在这儿的。
主持人:如果说现在在城市里边,想要问问3位嘉宾,你们在各自生活的地方,有没有一个所谓的自己的角落,你活得所谓归属感的,不知道,它可能是一个实际的房间,也可能是一个瞬间。
陆晨:在上海我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,上海博物馆和上海图书馆,因为我觉得它首先是免费的,它是有无尽的资源等着你开发,它的公共环境也特别好,一到那边就觉得自己不需要付出什么,而是它完全在为您服务,这是我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。我平时的生活中就喜欢和朋友去朋友的酒吧坐一下,在城市里边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最重要的,你在这个城市里边有好的朋友,有知心人,有家人,那你就会觉得和这个城市是有关系的,如果和人没有关系的话,你和城市是建立不起很强的链接的。所以我觉得归属感分两种,一种就是你在这个城市自己能够有自己的社会关系,能够有自己喜欢的人和你去做有趣的事情。还有一种就是当你一个人自处的时候能够自洽,能够自己找到自己内心安静的时候,能够消遣自己的时候,我觉得归属感很重要的就是这两点。
李颖迪:刚才说人还蛮难和解的,包括我到现在,在北京待的七八年,会发现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已经在离开北京了,可能没有和解的办法,待不下去就只能走了。我自己会觉得说,我自己还在这里生活,刚刚提到还在鼓楼闲晃的瞬间,有的时候它是会给我提供一些支持感的一些角落,但是我觉得也不是归属感,而是安全感。
讲到归属感这个事情,我现在觉得我也不归属于北京,我会想到一句话,也是当时去鹤岗的时候,有一个人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,他也是一个短视频博主,现在可能在鹤岗卖房。他是从广州到的鹤岗,他当时跟我说,他觉得他在广州,这个城市太大了,他完全掌控不了。但是他到了鹤岗,这个城市有几条街?在这个地方能够去哪里?他说他在这个地方有了新的事业,开了短视频,他完全能够掌控,所以他觉得他是归属于鹤岗的。我听了这个之后就觉得归属感和我们到底能够掌控多少是有关系的,而安全感我觉得可能是一种更被动的体验。
主持人:如果说不是这个城市的空间,人们待在一座城市时真正看中的是什么呢?
李颖迪:我会觉得大家不看重的地点的前提其实还蛮重要的,以前刘海龙老师也提到过,还是因为互联网发展了,这个技术确实是发展得太快了,你现在可以在不同的地方通过互联网去工作、社交和工作、消费,比如说你到了鹤岗、鹤壁可以不出门。我也很宅,我回长沙我可能就半个月不出门,其实我也感觉不到它跟北京有什么区别。但是我可以通过外卖、快递这些现代物流提供这种生活方式,所以我觉得网络是一个蛮重要的前置条件。
讲到大家可能会看重什么?不同的人还是不一样的,哪怕我当时在写《逃走的人》会观察到,比如说到鹤岗鹤壁的人其实只是想换一个低成本的生活方式,他还是会正常跟外界去社交、互动、开咖啡馆、建立社群。
但是我更关注的一些人是闭门不出,就是想要一个自己能够掌控的空间,所以提到这个,我会觉得大家看重的,虽然今天的主题是不买房,怎么扎根活下去。但是到了鹤岗、鹤壁可能最主要的还是要买房。这个房子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完全属于个体的,它不再是曾经属于家庭结构,或者你是成家立业你才买房子,现在我们买房子,在鹤岗、鹤壁的话,就是一个人的房子,不管你是男性,还是女性,完全是一个人自我的延伸。因为我会觉得外部世界越来越不可控了,尤其我们经历了前面几年,你会觉得一切都是混乱的,时间感是不清楚的,在这个时候人会越来越往内缩,你有一个可控制的空间,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重要的,人会有安全感。
主持人:提到您刚刚讲的这个,我觉得掌控感这个事,大家每个人都有感觉,大家流动起来也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是对生活中,或者说是对自己的一种失控。有时候离开这个城市,有的人会说,有时候这个城市它本身也是有性格的,我是不是掌控不了这个城市的性格?如果说城市真的是有性格的话,三位老师觉得,城市的性格会形成一个人的成长吗?现在年轻人选择城市的时候,他会最看重这个城市什么样的一个特质呢?
董晨宇:我觉得城市一定是有性格的,一定是有性格的,但是这些性格并不一定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些。我先辟个谣,北京人不是短视频里那样子,就是“盖了帽了我的老baby”,北京人真的不那么说话。但是“中央电视台”我们还是说的,因为我觉得整个的北京人,如果有一个整体性的性格的话,他是好面子和知足的,不是褒义词,也不是贬义词,有可能是好事,也有可能是坏事,不仅北京人是这样的,一个国家也是这样的。
比如说在文化研究当中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cultural dimension的理论,文化的面向分为两种国家,一种是个体主义的,一种是集体主义的,一种是高权力距离的,一种是低权力距离的,一种是男性气质的,一种是女性气质的,一定是有。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中所有人都是这样,只是一个大体的趋向。
所以选择一个城市要考虑到这个城市的脾气和性格,但是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,城市的性格最稳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?是社会流动比较低的时候,祖祖辈辈都那样,没准“盖了帽了”这种话,清末的时候会这么多,那些王爷们会这么说。但是现在社会流动非常大,包括上一趴大家在聊城市文学和乡村文学的时候,当时我特别想要说,我特别同意王计兵老师所说的,这个已经模糊了。
我跟大家举个例子,马大帅是城市还是乡村的?他是在维多利亚夜总会里边的“辽北第一狠人”,你很难说他是完全的城市和乡村,北京其实也是这样。其实你在北京,我经常特别害怕朋友问我一句话,北京菜吃什么?没什么可吃的,我一点都不吹牛,北京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,但是你在北京可以吃到几乎所有地方的,你不挑剔的情况下好吃的东西。它是一个非常大的融合,如果你说典型的北京人都住在哪呢?基本上都是在五环外了,真正中心区的可能北京人也不太多了。这个城市的脾气还在,但是逐渐会被社会的流动所稀释掉,这是好事吗?我觉得有一个小小的担心,作为我最后的观点分享给各位。
我觉得不只是中国,全球大城市共同的问题就是在失去性格,在标准化,我举一个最小的例子,我曾经去南京大学的时候爱死了,我的博士论文有一部分是在南京大学里写的,因为我觉得在那里能写出东西来,太好看了。后来我去了南京大学的仙林校区,和所有大学都一样了,我刚在批判他们的时候,人大也来了通州校区,欢迎大家参观,也是一个非常标准化、功能化,挑不出毛病的,但是缺少点性格的东西。大城市和大学其实都是一个缩影,我们在经历标准化的时代,这个东西在社会学当中有一个词,各位可以查查,叫“社会的麦当劳化”,一切都在被标准化,所以这是我的想法吧。
这里面我不是特别想夸大城市本身对我们的选择的决定性,因为我觉得城市是人关系的总和,比如说我为什么不离开北京呢?如果真的让我选的话,我其实比较喜欢去的,如果我要居住的理想的地方是珠海、成都、威海,但是我不可能走,因为我一家老小都在北京,这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,客观事实。
第二个,我想要说的是选择一个城市就是选择一个生活状态,就像找对象一下,你能不能要求你的对象和你完全合拍?不可能,你们不吵架吗?你会因为吵一次架就分一次手吗?你这一辈子也活得太坎坷了,它是要慢慢磨合的。但是磨合到最后,您可能会选择一个您更舒服的。归根结底,跟城市的关系,还是你个体选择要过什么样的生活。
主持人:选择城市还是选择一群人?我还想就着这个话题再多问一点,因为刚才您提到人人都可以记录,对不对?自媒体的时代,普通人记录能不能塑造一个城市的公共形象呢?如果能的话,这个里面它记录的关键是什么?李颖迪来接着聊一聊吧。
李颖迪:之前哪个朋友问我,他当时问我说,他觉得如果假设到鹤岗移居的年轻人自己来写,你会假设他来写一本《逃走的人》是什么样的形态?我当时说我觉得他们不会通过文字的形式来写,而是他已经在短视频,或者是社交媒体上已经实现了这个形象的创造了,包括我在寻找我想见的人的时候也是在一些社媒平台上去找的,他们已经发了无数个短视频来展示他们的生活,展示他们的房子是如何装修的,他们在鹤岗的时候,我一天具体的细节,去哪里逛街?可能去北山公园散步,已经通过世界当中的媒介来完成,而不一定是文字。
主持人:除了视频,还能有什么方式呢?对一个普通人来说。
董晨宇:我觉得走出去就足够了,我来说一个案例,因为我们不是做网红研究的吗?我们发现这几年的网红城市,我还得说一句得罪人的话,我觉得这几年大部分的网红城市的旅游资源并不占优势,比如说淄博,他是一个旅游传统很重要的地方?它不是,它靠的是烧烤,那个烧烤再好吃也不值得绝大部分人开6个小时的车过去。但是淄博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?无论你是达官显贵,还是贩夫走卒,老老实实坐在小马扎,拿烟熏着,一边咳嗽一边跟朋友吹牛,那个人际关系之间的烟火气,火了。
天津跳水大爷,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,跳水水平一般,但是我去的时候,我最享受的是大爷跳之前先高低给你演讲一段,那段话太感人了,让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,所以仍然是看人。同样的道理,哈尔滨,哈尔滨的文旅资源相对会有一些优势,但是我们记住的也不是索菲亚大教堂,我们记住的是4个南方的小女孩来哈尔滨吃饭点了一碗饭,这个人非常的努力把这条鱼吃出了一点皮外伤,因为太大了。
感动的其实是哈尔滨的大地瓜和南方的“小土豆”,也许你不喜欢这个称谓,但是这种人情味当时确确实实感动了很多人。所以我觉得城市当中的很多气质其实是可以靠我们人去书写的时候,也许我们书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宏大的主题,我要为北京添砖加瓦,为北京的形象再更上一层楼,不是的。
当你在这个城市中找不到你想要的那个东西的时候,你为什么不迈出去做第一个这么做的人,你会发现第一个大爷在那里跳水的时候,他迎来的其实不是一样的目光,而是另外一个大爷说,我早就想干这个事了,咱们一块跳。
当你在这个城市当中没有打算逃离的时候,你要相信以北京为例,几千万人当中找到和你一样的喜欢那个东西的人。互联网在这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作用,你们完全可以去做一样的事情,这个城市是由我们来书写的,也许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城市的气质,但是我觉得大部分的城市,包括北京而言它有足够的包容性,让你去过这样的生活,这个是我们能够做的事情。
文 编辑 韩哈哈
资料提供 知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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